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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万练习生直面娱乐圈残酷真相:红不红,看命|贵圈

禹祘 贵圈-腾讯新闻 2020-10-20


文 | 禹祘
编辑 | 露冷
出品 | 腾讯新闻×贵圈
   


5月30日,无锡。距离音乐团体竞演节目《炙热的我们》录制基地30公里外的民宿里,24岁的商振博正捧着手机,坐在小院门前的长凳上对着视频编舞。他所在的男团Black ACE,是这场竞演6支常驻参赛团体之一。


这是他3年来参加的第六档综艺节目。


一年前,同样是在无锡,商振博和其他15个男孩一起,经历了《以团之名》3个多月的比拼,从100人里脱颖而出,组成新风暴和Black ACE两支男团。商振博成为“人气团”Black ACE的队长。


再之前,他参加过《奇葩说》,作为颜如晶战队的一员,捧得这档辩论节目第五季冠军。那次他“圈了点粉”,但鲜少有人能想起他。


▲ 2018年商振博(奶茶)参加第五季《奇葩说》


更早之前,2018年,他还以职业编舞师的身份参加过《这!就是街舞》,没挺过第二轮,只留下一句日后被写在个人简介里的话,“百强淘汰选手”。


2020年,内娱选秀进行到第三年。优爱腾三大平台的8档节目,已经累计向市场输送近800名偶像艺人。但在公众视野里,除了蔡徐坤、杨超越等极少数幸运儿之外,绝大多数人在节目结束后,便立刻陷入漫长的空窗期——想要表演,没有稳定的舞台;想要赚钱,接不到通告代言。他们只能以选手的身份不停“回锅”,穿梭在各种类型的综艺和选秀节目录制现场。


他们从一个节目流浪到另一个节目,永远居无定所。这是他们在娱乐圈的生存方式,像是跟着大篷车迁徙的吉普赛人,靠赶场表演维持生计,同时也期盼着等到那个站在舞台中央、成为主角的时刻。


不红


商振博身型修长,五官俊秀,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右臂露出一截文身,五月底也坚持佩戴毛线针织帽。


一切看上去都符合偶像的标准,唯一的问题是,不红。用队友的话来说,他们是“无锡成团,无锡失业”。


5月29日,《炙热的我们》首播,Black ACE再度合体亮相。在商振博的印象中,上一次团体通告还是2019年的天猫双十一晚会,已经是200天之前的事了。成团时,公司允诺的后续资源——全国巡演、音乐作品、综艺影视资源、商务代言并没有如约兑现,“只做了30%到40%”。


▲ 商振博(右三)所在男团Black ACE成员合影


像商振博这样的娱乐圈边缘人,随着各平台选秀节目的发展不断增加。以2018年——“中国偶像元年”的两档节目为例:《创造101》从457家公司的13778名练习生中,选拔出101名参赛选手;《偶像练习生》从87家公司的1908名练习生中,挑选出100名参赛者。这201位“拥有姓名”的年轻人无疑是一时的赢家,因为在他们背后,至少还有1.5万名境遇相似的练习生,甚至得不到被人看到的机会。


从《创造营2019》走出的选手张铭轩,面临着更长的空窗期。按照行业惯例,不管成团与否,但凡参加节目有了曝光,身份就从练习生变成艺人。但张铭轩是“一轮游”选手,在节目中只获得2分37秒的表演机会——和其他4个男生一起表演《牡丹江》,分到他头上只有四句歌词。


商务代言是远远够不到的,接小型推广活动也是奢望。成为艺人的这一年半时间里,张铭轩只能作为选手,不停参加各类综艺——比如科教类的《一站到底》,文化类的《最强大脑》《神奇的汉字》,还有某卫视一档未播出的运动类综艺。但这已经比大多数新“艺人”幸运很多了。


“你对我有印象吗?”张铭轩问《贵圈》,“没有印象就对了。


20岁之前,张铭轩是“别人家孩子”,一直生活在众人的注视中。他从小做班长,成绩永远是班级前十名,“高考发挥失常”进入中南大学,主修城市地下空间工程。上大学后,他在社团玩音乐,参加数学建模竞赛,绩点保持在全系前20名。


生活轨迹的改变,源于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大三那年,学院安排暑期实习,他第一次进入隧道施工现场。地下10米一片漆黑,盾构机轰鸣运作,热能不断释放,越往深处走人就越燥。1米89的张铭轩踩在一条临时铺设的碎石路上,被巨大的不安笼罩着,“感觉随时可能要折过去”。


“想要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他回忆起当时那个奇怪决定的由来,开始认真考虑微博私信中经纪公司递来的橄榄枝。他默默做了一个月功课,签下经纪约。后来,他接受了大半年的集训,被选中参加《创造营2019》。


▲ 张铭轩参加《创造营2019》


周遭的种种气氛都在向这位新人传递一种“要火了”的暗示。参赛前,同行业的人鼓励他,“只要好好努力就会有光明的未来”;走出学员宿舍,成批的站姐、粉丝拿着相机,将他和其他选手层层包围。


死循环


商振博看起来并非不具备走红的条件:他外表不错,为人有趣,舞蹈更是国内顶尖水平——他的最新编舞作品是《乘风破浪的姐姐》里,金晨第一次亮相的那段。但“红”这件事,又无法拆解为外貌几成、性格几成、实力几成。没有一个公式来指导这些年轻人,该往何处努力就一定走向成功。娱乐圈有一夜走红的案例,也有时来运转的案例,这个行业里命运的不可琢磨,像是给了每个人隐约的机会——像戈多,如果来了它就是上帝,可是它不来。


与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样,能走到最后的成功者只是极少数。金字塔从宽阔的底座开始向上堆积,越往上人数越少,淘汰也就残酷。选秀节目的赛制会将这种残酷放大无数倍,以娱乐的姿态,血淋淋地呈现在观众眼前。对那些在第一赛段就被淘汰的选手来说更是如此——他们代表了选秀节目的基本盘,而且,仅仅如此。


参加《创造营2020》的王一桥,两年前还叫王玥,是《创造101》的“一轮游”选手。离开创造营后,她时常失眠,独自在30平方米的单间里睁着眼熬到天亮。如果说白天尚能坚持上课,练习唱跳,到了晚上她就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学了新的舞蹈,是不是以后只能自己跳自己欣赏?


她有时会想到小时候对着镜子载歌载舞的自己——15岁开始参加各种经纪公司的选拔活动,2017年作为女团成员出道,但“几乎没有通告,就是家里蹲女团,都蹲胖了。”


这不是一段有趣的经历,现实和期待落差巨大。“出道后还不如做练习生的时候快乐。”练习时,她心里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眼里看到的是聚光灯,是大舞台,是观众。出道后,境遇一把将她拉回现实:她所在的女团,助演过商场开幕式,跑过大学生音乐节;录制综艺时,别的艺人坐在前排当嘉宾,她和成员们只能衣着整齐地在观众席“填坑”。


少有人知道这个团的存在,她们在悄无声息中解散。互联网上,除了出道发布会的宣传稿,这个团甚至没有留下其他一点点痕迹。后来,她改名王一桥,算命的说她2020年会有好的发展。


▲ 王一桥在《创造营2020》的公演舞台造型


有通告接、有活儿可干,能给人一种双脚踩住地面的踏实。张铭轩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能有一种正常的工作状态,一周起码能忙3到4天”。他右手手腕系着一条红绳——这是第二个本命年了,他对年龄增长的焦虑正不断加剧,“默默衰老而没人看见,像是在不断内耗”。


没有通告、没有曝光、人气流失,陷入恶性循环。对这些选秀艺人来说,相较人气,更现实的问题在于生计。他们没有基本工资,收入多半要靠通告费维持;住宿和基本生活费有公司补贴,但钱算是借的,日后需要还回来。


和圈内的朋友聚会,很多细节让张铭轩意识到,同伴的处境都挺艰难。比如打车时会反复比较价格,选择最便宜的方式;点外卖会因为配送费太高而放弃想吃的。


男团成员的身份之外,商振博也是职业编舞师,这给他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他时常能感受到身边朋友的焦虑。同为选秀出道的偶像,没有活儿的漫长空窗期,有人选择暴饮暴食,有人把自己关到屋子里打游戏,一个月不出门。


“就是等待,无尽的等待,等到崩溃边缘就去和公司闹解约,再试图寻找下家,陷入死循环。


两条黑线变成一个等号


“有活儿吗?”


起初,张铭轩还会经常发信息给经纪人,后来索性也就不问了,因为答案永远都是一样的,“很尴尬”。他开始积极地自己找事情做,主动联系那些合作过的制片人,问问有没有什么正在筹备中的节目。


他珍惜每一场通告,无论大小。“像救命稻草一样,无论它曝光度到底多少,都要抓住。”《创造营2019》决赛日,100位学员返场参与直播。当天张铭轩接到通知,说另一个节目报名需要录一条自我介绍视频。他跑到演播厅走廊,举着手机一遍遍自拍。导演路过,问他:“张铭轩你干吗呢?”“我在为我的下一个通告努力呢。”他认真回答。


去年10月,他得知《以团之名》第二季《少年之名》启动的消息,果断向公司申请报名。2020年,三大平台只有优酷继续做男团选秀,这是他唯一的机会。通告是有薪酬的,算是工作;《少年之名》这类节目则属于“机会”,一个站上舞台,继续追梦的机会。


2019年是原本被看好可以制造大量偶像上市的年份。爱优腾三大视频平台同场竞技,相继推出男团选秀。S+级项目意味着强大的导师阵容、最好的资源、最多的曝光。巨大的成功从未像眼前这样,看上去触手可及。


▲ 2019年三大男团选秀


内娱选秀综艺的机器昼夜轰鸣,不断复制出一个又一个偶像梦。节目组用镜头剪辑呈现出“青春、汗水与梦想”的动人故事,用“越努力越幸运”的口号为观众和练习生源源不断地输送鸡血。


《创造营2020》的初舞台,王一桥和另外两位返场选手林君怡、苏芮琪组队,合作了一首《You Can't Stop Me》。三个人身穿红色制服,每一个鼓点都踩得异常用力。“我这次一定要被人看到。”苏芮琪对着镜头狠狠地说。


内娱市场,练习生很难通过歌曲获得认知,因此每一场选秀竞演,都是他们的背水一战。



在学校,努力就可以取得好的成绩。但娱乐圈的逻辑远比这复杂得多。


人人都在说梦想,娱乐圈其实是比任何地方都更残酷每个行业能做到金字塔顶尖的是少数,在大多数地方,普通是被应允的,一个人可以一辈子平平无奇地做着一份职业。但偶像工业不是,投身其中的人需要在很短的几年里被市场选择,要么出名,要么淘汰。


《创造营2019》的失利给张铭轩很大打击,他从没有过这种名次靠后的经历,“感觉人生被抹上了一条黑线,我想把它洗刷掉”。他担心参加《少年之名》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一下子画了两条黑线,变成了一个等号。


前阵子,张铭轩回了趟老家,看到母亲突然多了许多白发,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周围的那些朋友,有的出国读研回来进了大公司,有的在单位准备摇号买房,有的当了老师,生活很充实,有一点辛苦,但是很快乐,“就觉得他们是每天有营生干的,有事情在做”。


这让他非常羡慕。


娱乐圈不相信努力


越努力就越幸运吗?


离开《创造101》之后,苏芮琪回到成都,每天埋头在练习室苦练12小时,等待下一次机会的来临。刘念回到小剧场,每周进行常规公演,穿着蓬松的裙子,每场连跳16首歌。林君怡6岁开始学跳舞,9岁进入艺校,“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在跳舞,舞台是我唯一可以吃饭的东西。


《创造营2020》第二次排名公布,几位返场选手都成功晋级,其中排名最高的林君怡位列第十,依旧不在成团位。“我有什么好怕的呢,我现在才多大啊,过两天才21岁。这就是一个可以无限去尝试的年纪,就算失败还有再来的机会。”她对《贵圈》感慨,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成为练习生出道的这些年,张铭轩想不出任何快乐时刻。哪怕是参加比赛多留一轮这样的小目标,他也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新人仍在前赴后继入局,很多都抱有“赌一把的心态”。商振博发现,这些人都很心急,公司甚至不需要承诺能帮你赚多少钱,只需要承诺能把你送到节目里”,就有人连合同都不读就迫不及待地签下长达六到八年的“卖身契”。


商振博最近担任了一档网友自发组织的线上竞演综艺《青春没你》的导师,节目口号是“越努力越不行”。他因此被骂,有人说他“作为偶像却在宣扬丧文化”。



“我没有说努力不好,我只想说努力并不值得被用来当做一个武器,它不稀有。”商振博向《贵圈》解释,努力从来不是成功的充分条件,甚至不是必要条件。这在残酷的娱乐圈早已得到证明。有人可以躺赢,有人却越努力越心酸,付出始终得不到回馈。“但有谁是不努力活到现在的呢?”


他觉得,每个人都该努力,至于能不能成功,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非要在努力和实现梦想之间建立联系,就很容易会在破碎梦想的同时,也破碎努力这件事。


“双重破碎,没有必要。”商振博说。


这位自认“腰部偏下一点点”的艺人最近正在学习唱歌,打算好好练练,明年再参加一次选秀,最后一次。


“如果还是糊呢?


“又糊了吗?命吗?那就是命吧。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实习运营编辑 | 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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